考证学在19世纪的中国已经衰落,但因为传播到日本比较晚,所以有一个“时间差”。这不是我提出的,日本学者也已经注意到了,但我强调了这一点。就是在19世纪中叶日本开始接受西学的时候,他们的传统,就是中国传过去的考证学传统,于是他们接受西方的各种思潮的时候,最注重的就是兰克学派,因为他们认为兰克学派就是西方的考证学,所以很容易就接受了。而我们接受的是什么? 进化论。这跟今文经学传统是有很大关系的,我们讨论的是思想,康有为这些人都是今文经学家。所以,在这一点上,中日是有所不同的。而且日本也承认,特别是京都学派,他们管我们的考证学叫“清学”,他们认为日本近代学术是清学的延续。这方面最著名的学者当数狩野直喜,他是京都大学汉学部的教授,你们可以注意。
问: 当前关于跨文化研究的方法论大致有两种看法,第一种支持理论先行,认为必须先拟定一个跨文化比较的理论和方法论框架,再去接触各种研究材料,吕森是支持这种观点的代表性学者①;而第二种观点更倾向于在实践中摸索和总结研究的方法。您比较支持哪一种? 为什么?
答: 吕森确实比较注意有一个跨文化研究的框架,但我不是很同意他的一些观点,我觉得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日耳曼主义者,或者说是一个西方中心论者,他把一些西方的概念提炼出来,再找中国有没有对应的东西。首先我要欢迎这种做法,因为确实有一些普世性的东西,但具体落实起来,就比较困难一点。他现在在做一个项目叫作“人文主义”,应该叫“人道主义”,跟台湾大学的黄俊杰教授一起做的。他的做法还是有值得提倡的地方,比如说他关注人和自然的关系,人和环境的关系,这些方面世界各地有很多相通的地方。
还有一个,就是人对尊严的追求。有一个医生,名叫纳耶夫·阿尔-罗德汉(Nayef Al-Rodhan),应该是阿拉伯人,现在在美国,他出版了一本很厚的书,是关于历史哲学的,宏观的、思辨的历史哲学,跟黑格尔在架构上有相似的地方②。黑格尔提出理性、精神的扩张是人类历史的基本走向,马克思当然更倾向于生产力、生产方式,而他则认为,历史发展的持续性动力,就是“人希望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”这么一种欲望,这当然是跨文化的。你同意不同意他的观点是另外一回事,但我确实认为有一些地方是对的。中国为什么要实现现代化? 就是因为落后是要挨打的,物质需求的满足是我们尊严的一部分。但是到了物质充足的时候,有的地方还是……富到后来又穷了,穷得只剩下钱了,其实尊严还是不够。这其实就是一个人怎么样改善生活,怎么样让人看得起的事情,他的这一观察还是有一些道理的。所有的理论出来以后,都一定有它的批评者。但它多少扩展了我们的思维,于是就有一定的道理。
现在全球史研究是比较热的,而且已经不是在理论的层面,已经到了实践的层面。你们学院的《全球史评论》,我建议多发一点具体的文章,不要再讨论概念了。上次我在你们学校参加的那个全球史会议,很多中国学者提交的文章都不错。全球史不要做那么大,只要你突破了国别史的研究,就可以纳入全球史的范畴。西方的那两本全球史杂志就是如此,没有人能够把世界上所有地方都研究一遍的。
问: 您和伊格尔斯教授在2006年出版的《历史学的转折点: 跨文化视角》这本论文集就已经具有了一种跨文化的视野,后来又在2008年出版了《全球史学史:18世纪至今》,对全球史学史编纂体系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贡献。您能不能谈一谈跨文化的视角对全球史学史编纂的影响? 如何采用跨文化的视角去编纂一部全球史学史?
①参见 J rn Rüsen,“Some Theoretical Approaches to Intercultural Comparative Historiography”,History and Theory,Vol. 35,No. 4(Dec. ,1996),pp. 5-22; “Comparing Cultures in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”,in Eckhardt Fuchs and Benedikt Stuchtey,eds.,Across Cultural Border: Historiography in Global Perspective,Rowman & Littlefield Publishers,inc. ,2002,pp. 335-348.Nayef Al-Rodhan,Sustainable History and the Dignity of Man: A Philosophy of History and Civilisational Triumph,Transaction Publishers,2009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