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体而言,大部分从事文化史的历史学家对语言转向都持谨慎保留的态度。他们更愿意采用某种对于社会文化实践(阅读、社交以及权力关系)赋予更多重要性的研究路径,同时也与社会学保持紧密的关联。与此类似,法国历史学家也非常关注科学史的研究成果,例如斯特凡纳·范达姆①就很重视这方面的研究。对于《年鉴》来说,在这次反思之后,在史学理论和方法论上有什么新的发展或进步吗?我相信这是中国学者最想知道的问题,因为了解法国史学的动态,对推进我们自己的研究很有帮助。您能详细地谈一下吗?
答:在过去的15年里,《年鉴》有了很多发展(全球史和关联史学,“长时段”与短时段,历史叙述的形式,环境史,新科学史等)。下面我就谈谈一些常见的问题。
首先是原始材料。历史学家越来越多地用批判性的目光看待他们所使用的材料。他们意识到档案有着自己的历史:档案被生产、选择、保存、流传。这种所谓的“档案转向”(archival turn)并不是为了反对语言学,从而回归一种以档案材料为基础的实证主义的历史研究概念,相反,这是尝试将档案本身放在历史研究的中心位置。与此同时,文学文本和图像等其他材料越来越被审慎地使用,分析更加谨慎,在方法论上也是如此。文学材料的运用是一个重要问题,对于《年鉴》来说,过去的十年间也有所讨论(例如,2010年2月的特刊《文学的认知》)。
档案转向最明显的一个例子便是2004年《综合期刊》(Revue de synthèse)的第五期专栏,名为《制造档案,制造历史》(Fabriques des archives,fabrique de l’histoire)。事实上,这也是国际历史编纂学的一股趋势。最近的研究成果较为突出的有菲利普·维沃②发表于2013年《年鉴》上的文章:《国家之心,张力之域,从威尼斯看档案转向》(“Coeur de l’Etat,lieu de tension,le tournant archivistique vu de Venise”)。
这一趋势呼应了对档案形成过程中历史性的更深层次的思考。档案的收集、形成,不仅涉及对此加以编撰的历史学家,同时也关涉某种对档案性质的政治思考以及这种思考自身的历史。亚纳·波坦的《档案与法律的诞生》,③以及苏菲·克尔、④瓦莱丽·蒂埃斯⑤等人在档案领域的研究成果,很好地展现了法国历史学家在这一方向上取得的成就。
其次,历史学家试图超越社会史和思想史的传统对立。这种僵化、枯燥的对立曾经是吕西安·费弗尔在20世纪30年代关注的主要问题,一直延续到今天。思想史学家批评“社会还原论”(social reductionism),反过来,社会史学家轻视“观念史”(history of ideas)。但是,如果想要理解历史性变革,就必须要考虑到历史事实复杂的多个层面,尤其是概念与社会之间的联系。《年鉴》杂志一直致力于消除这种对立。
①斯特凡纳·范达姆(Stéphane Van Damme),法国史学家,研究领域为自然环境史以及全球背景下的科学与知识的启蒙运动,近期代表作《驶向真理之帆,启蒙时代哲学的另一种历史》。
②菲利普·维沃(Filippo de Vivo),现为伦敦大学历史系教授,研究领域为近代早期意大利与威尼斯共和国,代表作《威尼斯的信息与交流,反思早期现代政治》。
③亚纳·波坦(Yann Potin),现为法国国家档案馆研究人员,代表作《档案与法律的诞生》。
④苏菲·克尔(Sophie Coeuré),现为巴黎七大历史系教授,研究领域为19—20世纪俄国在西方的形象,代表作《档案》。
⑤瓦莱丽·蒂埃斯(Valérie Theis),法国中世纪史研究学者,近期代表作《维奈桑伯爵领地的教宗统治》。